人到中年,其实只要一句“此去经年”,便可以潸然泪下。
因为,这“经年”里,是离别的伤怀,是不得不离别的不得已,是流落江湖的茫茫四顾,形影相吊。
人到中年,最怕离别,最怕孤独。
一千多年以前,词人柳永,因难解的离情别绪,把“此去经年”这个无比伤感的词,带入了人间。从此,中国文化里,又多了一种浓郁繁复、纠缠不清的感伤美学。
“多情自古伤离别,更那堪,冷落清秋节!今宵酒醒何处?杨柳岸,晓风残月。此去经年,应是良辰好景虚设。便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何人说?”(《雨霖铃》柳永)
因此,中年,不读柳永。
埋一炉香,房子瞬间暖了起来。
那个铜香炉,已经有了年份,看得见斑驳,还有年月的蚀刻,看着它,你总能想到很多的宅院里经年上演的故事。
那些故事,也无外乎就是悲欢离合,恩怨情仇。
世间,便是如此,时时都有日常的悲欢,刻刻都是烟火人间。
冬日的夕照,余温了然,寂寞却漫了出来,那是日薄西山处山峦上的一抹氤氲,遥远而寂静。
很多人,是不愿意看冬日夕照的,总觉得夜的寒,会顷刻间毁掉这一日积攒的暖。因此,总会早早把门窗关了,拉亮足够的灯火,任冬夜在外面肆虐。
总是忘不了的,几十年前的乡村,当我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的时候,那个时候,也就十一二岁的光景,就特别害怕冬天。
那个时候的冬天,是真的冷。
下雪天,瓦檐上,总是直愣愣地挂满了冰柱子,小伙伴们经常用竹竿子敲,敲下来,当冰棍舔。楼下咸菜缸里,也是冻得结结实实,要是取咸菜,必须用擀面棍把冰给捣开。手伸下去取菜的一瞬间,那种冷,就像烈火灼烧,你会惊叫:烫死人啦!
棉花被,如果是经年了的,就会显得僵硬,总觉得睡进去,像是钻进了漏风的窑洞,冷得直哆嗦。母亲在的时候,总会笑嘻嘻地扔进来一个灌满开水的盐水瓶,我就一直用脚试探,太烫了,贴不上去。
那个时候,心里都是暖暖的滋味,是母亲烙饼时的香味。
我们之所以成长,不过是习惯了失去。
我们一直在失去,一直在怀念,一直在与过往心怀相思。
那些柔软的记忆,那些温暖的气息,让我们沉溺,也让我们在往后余生,总有了前进的力量和底气。
夜色已经重重叠叠,浓重,寒冷。那一炉香,还继续在袅袅婷婷,有夜来香的芬芳。
有人说,气味,是有记忆的。
深以为然。
这么多年了,也还总是会每年买一瓶雅霜,那是母亲喜欢的味道,也是我儿时最喜欢的气味之一。母亲哼着歌,用食指轻轻舔一点雪白的霜,放在手心,两个手搓几个来回,再往脸上来回打圈。母亲弓下身,脸往镜子前凑,跟自己眨眨眼,嘴角一扬,就哼着歌出门去了。
那个时候,我总觉得,世间容颜,都该是母亲这般的,梨涡笑靥,明眸生喜。
三十年了,一直在午夜梦回里,看见母亲的笑靥,听见母亲的小调调。很多时候,都是打开那经年的雪花膏,闻见那个味道,内心才感觉有了安抚。
也是很多年以后,才发现,一个人,真的会用尽一生去思念另外一个人。
只是,很多时候,我们戎马倥偬,风尘满面,沧桑满怀,那一个人,被遗落在了岁月的缝隙里。
三十年,真想回到那一天,深情地告诉母亲:
此去经年,我们都仍然要有春风拂面,任人情冷暖,世事沉浮,我们彼此,都要心存欢喜。因为,曾经有过的欢喜,是多么动人心魄。
我们终将长大。
我们终将变得越来越坚强。
因为,
只有长大,才能更好地懂得那些过往。
只有坚强,才能更好地留住那些欢喜。
说过“此去经年”的人,总是长大得更快一些,总是更能了然坚强背后的坚忍与不甘,更能懂得岁月苍狗的不逊和无情。因此,总是更加珍惜那点滴的欢喜和内心潺潺的希冀。
世间,不过悲欢。
此去经年,我们该越战越勇,心怀慈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