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很多中国传统文学名著中,作者描摹人物都惯用虚笔,恰到好处的隐喻和留白,不仅给读者以想象空间,更能让人反复咀嚼,回味无穷。最为代表的是四大名著之一的《水浒传》,108位好汉,作者施耐庵给每个人都用心安排了名号,殊不知,这里也暗藏了作者的许多深意。
作为108好汉的老大,宋江大概是整部水浒里名头最多的人,"孝义黑三郎"、"及时雨"、"呼保义"、"黑宋江"等,每个称号都对应了宋江不同的特点。"黑宋江"这个称号很简单,因为宋江肤色偏黑,由此而来。
"孝义黑三郎"顾名思义,是讲宋江重孝道,顾情谊,对父母十分孝顺,这一点,也是宋江思想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;"及时雨"则是宋江混迹江湖时得到的,因为仗义疏财,扶人于危困之中,就像久旱的天气突然降下的大雨,令人十分感激;
最后一个"呼保义",是宋江所有外号里最特别的一个。
"呼保义"是什么意思呢?这里面的渊源要从北宋时期的朝堂官阶说起。宋徽宗时期,武官品级分为52阶,其中位列第50阶的叫做"保义郎",又称位殿直官。
殿直官在宋朝早期,是武散官衔,其实就是专门为勋贵们开设的官职,通常是挂个虚名,领份俸禄,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工作和权利。
到了北宋晚期,殿直官则演变成为宦官阶级,分为左班殿直、右班殿直。所以,后期的"保义郎"也有指代宦官的意思。
宦官们是围着皇帝打转的群体,这样看来,宋江的外号"呼保义"就别有一层深意,暗示着宋江内心对于皇权的效忠。
身为一名绿林好汉,却以宦官的名字作为绰号,本身就极具讽刺。后来宋江带领众兄弟上了梁山,成了真正的"反贼"。一个"反贼",名字却叫"保义",保全忠义,细想实在可笑。
呼保义宋江连在一起,无形中已经说明了宋江此人内在和表面的矛盾,最开始虽然带领众人上了梁山,但骨子里还是寄希望于归顺朝堂,实现自己最初的仕途梦。
最初的宋江,只是一介小吏,在当时的大环境下,想要仕途平步青云简直如同登天一般。而宋江是个心气高强,不甘于人下之人,所以他对于自己的职业一直是有很高的期许的。
因此,宋江最后做出招安的决定,是符合他本人的内在逻辑的。至于兄弟们的意气和性命,也许在宋江心里,真的没有那么重要。
除了宋江之外,第二个很讽刺的绰号当属"智多星"吴用。吴用是梁山好汉的军师,也是宋江最亲密无间的伙伴。此人上晓天文地理,下懂排名布阵,十分聪明。也因为有他出谋划策,每次朝廷的军队来进攻都被宋江打败。
作者施耐庵曾经这样描写吴用:"万卷经书曾读过,平生机巧心灵,六韬三略究来精。胸中藏战将,腹内隐雄兵。谋略敢欺诸葛亮,陈平岂敌才能。略施小计鬼神惊。"可见此人智谋非同小可。
但是一旦将吴用的名字和绰号连起来读,讽刺的意味就特别明显。"智多星无用",似乎暗示着不管吴用此人再怎么足智多谋,都无法扭转自己和整个梁山的命运,梁山108将终究还是落得凄惨下场,所以归根结底还是"没有什么用"。
有人说,吴用空有谋略,却连简单的"飞鸟尽,良弓藏"的道理都不懂。他支持宋江主张招安,最终导致自己的一帮兄弟被朝廷当成工具,榨干价值之后就无情丢弃。最后宋江被奸臣陷害饮下鸩酒身亡,吴用听闻,与花荣赶去宋江坟头大哭一场,随后双双自缢身亡,十分惨烈。
曾经的"智多星",最终身首异处,连作者施耐庵也不禁感叹:"莫把行藏怨老天,韩彭赤族已堪怜。一心报国摧锋日,百战擒辽破腊年。然曜罡星今已矣,谗臣贼子尚依然!早知鸩毒埋黄壤,学取鸱夷范蠡船。"
从绰号就能看出,作者施耐庵对吴用这个人物,既赞叹又悲哀。赞叹的是他非凡的智慧,悲哀的是他可怜的命运。任你如何天资聪颖,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,真可谓是"机关算尽太聪明,反误了卿卿性命。"
身为108好汉里戏份比较多的主角之一,李逵的绰号也很有深意。李逵生得粗壮黝黑,一身腱子肉,因此得一小名叫做"铁牛",江湖人称"黑旋风"。而他的星宿名更有意思,叫做"天杀星",全部连起来,就是"天杀的黑旋风李逵"的意思。这其中暗含了作者对李逵的评语。
读过水浒的人都知道,按照世俗的评价标准来看,李逵简直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。
初见宋江时就欺负卖唱女子,随便殴打老人、滥杀江州无辜百姓、杀死扈三娘全家、将狄太公的女儿和情人剁成肉泥,原因居然只是看不惯年轻男女约会……最过分的是,他还曾直接将一个孩子斩首。
这样残暴的性子,被封为"天杀星"绝对不为过。在江州劫法场时候,晁盖曾经提醒李逵:"不干百姓事,休只管伤人!"李逵却是根本不听,一斧一个,排头儿砍将去。在杀了李鬼之后,更是直接割下李鬼腿上的手,烤了吃了,毫无任何心理负担。
很明显,李逵是一个毫无人性的土匪,没有任何的底线。这样的人非常容易被煽动,也是那个时代众多底层无知民众的缩影。
除此之外,"天杀星"这个绰号还有另外一层深意。常言道,恶人需得恶人治。所谓天杀者,也许得天杀之人来杀。公孙胜的师父罗真人曾评价李逵,称:"贫道已知这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。为是下土众生作业太重,故罚他下来杀戮。"
因此,在柴进被殷天锡抓了之后,如果不是李逵打死殷天锡,估计柴进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。
在当时的大宋,殷天锡这样仗势欺人的小人多如牛毛,横行霸道,却没有人能管制。只有李逵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"天杀之人",才能治住这些奸邪之人,可见作者内在的讽刺。
"麒麟"二字,是中国古代传统的瑞兽,放在人身上,则常用来形容超凡出众的人才,但是"玉麒麟"三个字跟卢俊义连起来,则有种德不配位的讽刺感,同时又有满满的心酸。
卢俊义本是河北大名府的富商,是典型的公子哥,过着舒适的生活。只因武功高强,声名远扬,就被吴用等人利用李固与贾氏的奸情,使计将其骗上梁山。卢俊义也被迫落草为寇。
出身财富之家的卢俊义,和大多数的富二代一样,从小娇生惯养,性格有些自大骄傲。但被骗上梁山之后,卢俊义也被彻底的改变了,不复过去的光彩,从一个目空一切的公子哥,变成了唯命是从的"副统帅"。
他既没有"麒麟"的光彩,也没有"麒麟"的能力,只是一个花架子,不过是梁山上的一名小卒子而已。
在梁山中,像宋江、吴用、李逵、卢俊义这样绰号与本人充满矛盾之处的并不在少数,只是作者并没有一一写完,很多细节只能让读者自己去品味,反而更有韵味。
虽然《水浒传》是一本虚构的演义小说,但是其很多故事却是来源于真实的历史。据史学家考察,在宋徽宗年间,的确有类似宋江的人物原型以及民间起义,虽然并没有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么多戏剧性故事,但其精神内核也极为相似,书中所描写的乱世很多也映照了现实中民间故事。
借助演义故事来讽喻现实,这也是《水浒传》此书的一大看点,因此也不难理解,作者为何要利用绰号来做虚笔,用留白传达更多的深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