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十几岁之前,经常去看露天电影。当时的电影,有老片子和新片子之分,我们喜欢看老片子。除了看过数遍的《地道战》《地雷战》《列宁在十月》《英雄儿女》《小兵张嘎》之类,其他影片,故事情节我大多已忘记,但对“电影话”却记忆犹新。
那时的小孩,甚至大人,都喜欢学电影人物的对话。有时也学“好人话”,比如“面包会有的,牛奶也会有的”“向我开炮”“美八军五师的”之类,但多数时候,都是学“坏人话”,即反面人物的对话。
看《列宁在十月》,学那个奸细说的“是我亲自探来的”。
看《小兵张嘎》,学“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,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”。
看《杜鹃山》,无视柯湘的气壮山河和雷刚的鲁莽冲动,专学内奸温其久的阴阳怪气——“党代表已经回不来了,你们不要顽固到底!”“我毙了你!”
看《决裂》,学“我们这堂课讲马尾巴的功能”。——那个时候,几乎人人都相信马尾巴是多余的,在课堂上讲它就是迂腐,就是与教育革命背道而驰。我曾经咨询过一位农学院的老师,他告诉我,马尾巴的确有很大功能:奔跑时保持平衡,驱赶蚊虫,给自己“打扫卫生”,防寒保暖。可是在那个极不正常的年代,常识经常被当做谬误嘲笑、批判。
看《智取威虎山》,学栾平的“我不要脸,我该死”和座山雕的“天王盖地虎,宝塔镇河妖”“怎么又黄了”。
影响最大的是那句“老九,不能走啊”,几乎成为名言。原因何在?在元代,把人分为十等:官、吏、僧、道、医、工、匠、娼、儒、丐。儒,就是知识分子,地位比妓女还低,仅高于乞丐。文革期间,有人在“老九”的前面,又加上一个“臭”字,可见鄙视到了什么程度。 改革开放之初,“老九不能走”这句台词竟然再度走红,甚至频频见诸报端,那是为了体现对受尽磨难的知识分子的器重。
《闪闪的红星》中的“没想到吧?我胡汉三又回来啦!”同样是著名台词,当时,“胡汉三”就是“反攻倒算”的代名词。想翻变天账、想复辟资本主义的敌人,都被“胡汉三”这个名字概括了。
看《沙家浜》:“司令结婚,请来皇军!叫我们加岗?”
看《奇袭白虎团》:“我奉命去放哨,抱枪睡了觉,轰隆一声响,你们开了炮!”
看《地道战》:“高!高!实在是高!”
看《南征北战》:“就算你共军的腿跑得快,总跑不过我的汽车轮子!”“请看在党国的份上,赶快伸出手拉兄弟一把!”
看《龙江颂》:“嗨,这哪儿像我的儿子!”
看《战宏图》:“下吧,下吧!下他个七七四十九天,我才高兴哪!”
至于“米西米西”“死啦死啦的”“八格牙路”这些耳熟能详的鬼子口头禅,已经搞不清是出自哪部电影里了。
孩子们为什么喜欢学“坏人话”?不外乎两个原因:一是“坏人话”好玩,可以用于伙伴间相互逗乐,放松心情;二是当时电影里的正面人物,过于“高大上”,口里宏大其词,充满假大空,这些与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格格不入,别说孩子,连大人也不会相信,不会真心接受。
那些年的那些“坏人话”,给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。就像马尾巴一样,它也实现了某种功能。
《奇袭》剧照
《决裂》剧照
《地道战》剧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