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胆子大又懂财会,从户部小官到宣大总督的蜕变——余子俊

大明宣德九年,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背着一个箱子从京师赶往四川青神县。男子名叫余祥,是户部的五品郎中,此行意在回乡奔父丧。期间友人接风,余祥将箱子置地,将三杯酒水沥于一旁。众人奇之,余祥淡定地说,箱子里装的是同乡好友的骨骸,这次是要把他带回家乡安葬。

四年后余祥寿终,到了也只是一个五品官。但谁都不知道,很多年以后,余祥被追赠都察院右都御史、资政大夫,余家也成为了青神当地的望族。这一切都归功于余祥的儿子——余子俊,对,就是那个修筑了大明延绥一千七百余里长城的余子俊。

明长城遗址

余子俊,字士英,四川青神人氏,生于宣德三年。历仕景泰、天顺、成化、弘治四朝,明代著名边臣。写余子俊,是因为这哥们很有意思,主要还是胆子大。在明代官场做官,胆子大这种事情,是一把双刃剑。用得好,能出奇效,用得不好,就是在作死,余子俊就属于兼而有之。

父亲余祥离世的时候,余子俊才十岁。虽然年幼丧父,但总归还是有些家底,加之余子俊聪颖好学,一直被家族重点培养。

景泰二年,余子俊得中进士,被授予户部江西主事,至此开启了其仕途生涯。这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。余子俊的父亲余祥是永乐十六年的进士,之后马上就进了户部做主事,最后做到了郎中;余子俊在户部待了十年,做到了户部的员外郎;很多年以后,余子俊的侄子余寰在弘治年考中进士,也是进了户部,官至员外郎。

明代官员

这一切都是巧合吗?肯定不是。我查阅了从正统时期到景泰年间几个户部尚书的履历,并没有发现谁与余家交集过密的情况,考虑到余祥自己最后也只是混到了户部一个司的主官,所以我推测余子俊顺利进入户,仅仅是得益于余祥的好人缘。这一点在四川的地方志中也有体现,称余祥是一个讲义气,念故交的人,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行文开头讲述了余祥携带骸骨归乡的故事。

余子俊刚刚步入官场,就能进入父亲生前的老单位,甚至还有很多父亲生前旧僚的佛照,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。

余子俊在户部一待就是十年,更是对他今后的仕途有着莫大的帮助。户部是干嘛的?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,户部的官老爷们对于其他衙门来说就相当于“财神爷”。虽说不像吏部那样掌握着官员的升迁考核,但也是谁都要卖几分面子的重点衙门。

《余子俊》音乐剧 剧照

从景泰年间开始,大明王朝正经历着一场变革,即在“土木之变”后,勋贵集团逐渐在军事上失去话语权,文官集团开始占据上风。这也是符合了封建王朝“文官掌兵”的历史趋势。

而这批读书人在制衡勋贵武将时,最常用的一招就是卡他们的钱袋子,一应粮草兵饷,都是由文官们说了算。

在户部的十年时间,让余子俊躲过了“土木之变”,“夺门之变”,躲过了景泰和天顺初年混乱的朝局,让余子俊熟悉了大明王朝的财政状况,了解了庙堂高层的权力斗争,也为他自己积累了不俗的工作经验和官场人脉。再加上他自己的敢作敢为,终于为自己拼出了仕途上的第一个契机——西安知府。

天顺四年,原户部福建司员外郎余子俊,擢升为西安知府,即刻上任。这个任命不简单。

明英宗 朱祁镇

第一,天顺四年,“夺门之变”的三大功臣之一石亨集团覆灭,而石亨在军界的关系错综复杂,明英宗正在努力清洗石亨派系;

第二,近年以来,陕西地区并不安宁,瘟疫,干旱时有发生;

第三,对于一个户部员外郎来说,上任西安知府,可以算是跨级擢升了。

余子俊很可能是受到了朝中某位大佬的授意,到陕西去做一颗棋子,一方面去了解熟悉陕西边军的情况,监督有之,积累经验亦有之;另一方面,去解决西安的财政困境和应对将要出现的灾荒。当然,余子俊本人很可能是立了“军令状”的。

为什么我这么肯定余子俊是带着资源上任西安知府的?因为他在任上大胆的操作。

西安城墙

灾荒还是出现了,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地方父母官一方面会上报朝廷,要求朝廷下拨赈灾的钱粮,一方面会打开府仓赈济灾民。余子俊呢?朝廷给了多少钱粮给他我不知道,甚至有没有问朝廷要我都没找到相关的记述,只知道他从府仓取了十万石粮食出来,“借"给灾民,或者说“借贷”给灾民。说白了就是灾年把粮食放给灾民,等以后粮食丰收了,再逐步偿还政府放出的粮食,如果年景好或者有些人收成多,那还会视情况收一些“利息”。

这个操作很骚,也很大胆。我后来翻阅了万历年间河南的赈灾史料,并没有发现有这种“借”法赈灾,所以余子俊的这个办法可以算是“特立独行”了。

赈灾就老老实实赈灾,要百姓还粮甚至给利息的操作,非常容易被政敌抓住利用,大做文章。尽管余子俊的方法在赈灾的同时,也逐步弥补了地方财政上的亏空,但怎么看都有些违反“主旋律”。

白银

可余子俊就这么干了,还干得风生水起,干得光明正大。北京的大佬们知道这件事吗?肯定知道啊,但谁都没说什么,就眼睁睁地看着。这一点,除了有大佬罩着余子俊,我实在想不出有其他的可能性了。

余子俊在西安知府任上一干就是整整六年,最后考核的时候,他居然是关中七位知府中排名第一,看来余子俊是顺利完成了朝中大佬交代的任务。顺理成章地,余子俊的仕途也再次扬帆起航。

成化二年,余子俊受到表彰,又得时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林聪的推荐,晋升为陕西右参政,这是要向地方大员过渡了。这里有一个细节,就是成化二年的时候,林聪曾经到江淮地区赈灾,用的法子和余子俊的操作很像,而林聪后来更是在成化十三年的时候成为了刑部尚书。

灾民

成化二年的陕西右参政,其实还兼着一个特殊使命,即督三边军饷。户部出身的官员,钱粮一事总是特别敏感。到成化三年的时候,余子俊又擢升为陕西右布政使。也就是从这个阶段开始,余子俊开始逐渐接触军政后勤。

成化六年,三年秩满,余子俊转任浙江左布政使。这个职位是个过渡,到其他地方升个半级,半年以后马上转调。

成化六年,余子俊被授予都察院右副都御使,巡抚延绥。

延绥巡抚这个职位,大概是在景泰初年设立的。大明北边为了抵御蒙古南下,设有九镇,就是我们常说的九边,算是九个军区吧,延绥镇就是其中之一。延绥巡抚的出现,是因为延绥镇的作用不断加重,也是文官集团向九镇军事系统渗透的重要表现。

九边

这里还有一个可以说道的,往常九边的文官一般都受当地的镇守文官节制,但巡抚的出现代表着当地文官的独立运作。这背后,其实是兵部和户部的较量

镇守文官多由兵部指派,参预地方军务,而在弘治初期前的地方巡抚,多是行使监管钱粮的后勤任务和治理地方行政工作,官员多有户部背景。

当然,随着后来蒙古施加给九边的压力越来越大,到弘治中后期,延绥巡抚也逐步向“军事化”转变,但在余子俊成化六年的任上,他的工作还是与具体军务有所分割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专业的财政官员就任地方巡抚,也说明了当地和中央财政状况的恶化。

聊到这里,差不多要说余子俊修筑长城的事情了。不过还是提前交代下当时的背景。

明军

大明建国后,朱元璋和朱棣两位老祖宗一直对蒙古采取主动攻势,也确实挣下了北疆几十年大环境的稳定。但随着蒙古诸部的分化和再组,加之宣德年以后北边大的战略收缩,很多原先较为靠北的镇所城堡都被放弃,防线逐步南移。

一方面是因为大明王朝的主要国策逐渐向内部经济建设转变,另一方面随着开国老兵的消亡,王朝的热血进取之心也被削弱。最明显的就是正统时期的军备废弛,以致出现了“土木之变”这种差点亡国的危局。

之后大明对蒙古几乎全面进入战略防御态势,以致于河套地区又慢慢被蒙古诸部所掌控,原本是我们汉家出击蒙古的天然桥头堡,成为了蒙古南下掠夺汉民的中转地,而延绥镇首当其冲。

蒙古军队

成化初年,明宪宗朱见深曾经几次派专使去河套地区了解情况,反映了一系列的突出问题,比如防御工事的老化破败,边军的缺额与困顿的补给,边臣与边将的以权谋私和畏战情绪等等。而蒙古诸部从河套南下的频率也越来高,规模越来越大,深入腹地的程度也越来越深,朝廷一筹莫展。

余子俊是知道这些情况的,于是就建议朝廷,加强防御态势,修筑边墙。其实修墙这个事情,在之前也被屡屡提出,但一直都悬而未定。因为朝廷里也分为两种意见。一方认为,最好的防守就是主动攻击,组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,重新把河套地区收到自己的控制之下;另一方认为,收复河套地区困难重重,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局面,修筑边墙,抵御蒙古年年南下。主张复套的以兵部尚书白圭为首,而主张修墙的,以当地地方主官居多。皇帝也没主意了,就这么一直拖着。

大明北边

余子俊第一次提出修墙的建议,被兵部尚书白圭给压了下来。兵部的意见就俩字:没钱。其实吧,事情没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。

试问,如果边墙一旦修筑成功,按照余子俊等人的估算,能够省下大量的边军预算,朝廷也不会再把收复河套上升到第一要务,对于兵部来说是不是就损失了很多的话语权和财政收入?是不是这么个道理?那余子俊怎么办?好办,发挥户部官员的特长:算账。

在成化八年的时候,余子俊借着刚刚打退一波蒙古南下袭扰的东风,壮着胆子给宪宗上了一封奏疏。余子俊说,现在驻扎在延绥打算对河套地区展开军事行动的官兵大概有八万人,这批人如果全部依靠朝廷从内地拨付粮饷,再算上之后军事行动需要的战略储备,仅仅输送兵员和牲畜粮草的费用,就高达近一千万两银子,陛下,咱们国库一年才有多少银子进账?

劳役场景

而如果我们修筑边墙,我算了下最多也就动员五万左右的劳役,快的话两个月时间就能搞定,这可比发动收复河套的军事行动要划算多了,而且我保证边墙修完,效果马上立见。

有学者参考了后来嘉靖至万历年间发动劳役修黄河的费用,每个劳动力一天是三分银子的工钱,五万人两个月,也就是十万两银子左右,这点银子还不到当时延绥镇每年军事支出的百分之一。

当然,余子俊的上疏多少有些夸张的成份在,因为一旦朝廷决定发动收复河套的军事行动,在预算的很多细节上是可以大幅压缩的,但终究和十万两的修墙银子相比,是贵了多得多。

这封奏疏一上去,兵部的反应很大,但论算账怎么算得过户部的人。而宪宗看了之后,频频顿首,感情花点小钱也能办大事啊,得,余子俊你去干吧,我准了。

明宪宗 朱见深

就我本人而言,收复河套地区是一劳永逸的法子,也是最提气的。但考虑到当时的各种客观状态,修墙的确是诸多举措中性价比最高的。可皇帝如此着急地决定修墙,总觉得还是丢了老朱家的脸面。

不管怎么样,余子俊修墙的提议通过了。而明军当时刚刚打了一场“红盐池大捷”,重创了河套地区的鞑靼部,也为余子俊修墙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。

余子俊发动兵民四万余人修筑边墙,用时两个多月,东起清水营,西抵花马池,连绵一千七百七十里,配套城堡十一个、边墩十五个、小墩七十八个、崖栅八百一十九个。这就是我们今天在那看到的明长城。同时,将延绥镇镇所搬到了榆林,加强了榆林的防卫,榆林之后也逐渐成为了西北边防的重镇。

明长城遗址

客观地来说,余子俊的边墙是成功的,虽然这中间有一系列军事行动的配合,但从后来的效果看,余子俊的边墙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发挥着巨大作用。至于边墙的具体内容,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网上找找,在这就不作赘述了,我觉得太枯燥。

成化十二年,余子俊巡抚陕西,顺手解决了西安百姓吃水难的问题。

成化十三年,累军功擢升为兵部尚书,主持大明国防工作。在京师做官并不容易,在兵部尚书的任上虽不说做得出彩,倒也中规中矩,各种平衡调中。后逢母丧,回乡守制。恰好也躲过了汪直闹得最凶的那几年。

制满起复,授户部尚书,加太子太保。

故宫

成化二十年,以户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之衔,总督大同、宣府军务。这个时候的余子俊,已经是熟谙军务和财政工作的专业人才了。

做了总督,余子俊是不要干点什么?嗯,继续修墙

这次余子俊打算在宣大防线修一千三百余里的长城,并配套各种防御工事,预算都做出来。但这次怎么着?没戏。皇帝不做声,言官弹劾余子俊劳民伤财,余子俊被迫致仕。

有朋友说,余子俊不是户部的一把手和都察院的二把手吗,官职比以前大了很多,为什么这次却被人整了?其实成化二十年余子俊的户部尚书和都察院副都御使,其实是虚衔,算是一种职称待遇,并不能真的过问户部和都察院的事情,而他的本职工作还是总督宣大军务。

明军

而成化二十年的环境和成化八年并不相同,宪宗已无先前锐气,朝中派系矛盾尖锐,六部之间闹,六部与内阁闹,大臣与宦官闹,皇帝与大臣闹,总之一塌糊涂。余子俊这个时候提修墙,这不作死吗?而且余子俊因为胆子大又出事了。在朝廷拒绝这项提议之后,余子俊曾经打算以权压人,要求下面的官员自己想办法修筑边墙,顺便把自己给择出来。这么一闹,自然上下都不满。

不过专业人才到什么时候都缺。成化二十二年余子俊致仕,成化二十三年兵部尚书空缺,宪宗再次启用余子俊。而当年九月,宪宗就驾崩了,明孝宗朱佑樘继位,改年弘治。

孝宗非常尊重这位老臣,也愿意听取他的很多建议,但能听进去多少,实施多少,这就只有余子俊冷暖自知了。

明孝宗 朱佑樘

弘治二年,积劳成疾的余子俊终于病重,当年卒于任上,享年六十一岁。

我们的历史上从来都不缺各种人才,乃至全才、天才,但能够做成事的却少之又少,其中能名留青史的更是凤毛麟角。余子俊是幸运的,因为一条延绵千里的长城,一条为西安百姓开凿的饮水渠,他被后人所铭记,不单单是他功在当时,更因为他的利国为民的坚持。

王朝体制的崩坏可以摧毁很多人的壮志雄心,却也让那些一心想做事实的官员更显得高大伟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