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说:“这场喜事,就办得简单些吧,毕竟……”
我和阿笙也这么认为。
入秋,远处有白烟直愣愣的往上,再往上,白草黄云,无边萧索。
家奴有条不紊地在布置新婚洞房。
我们俩坐在一旁,看他们安静的布置床铺、喜帐,一遍遍细细拍打那早已顺滑的缎面。
我拉着阿笙的手,慢慢摸索被褥下面,没摸到花生红枣,也没找到铜板喜糖。
阿笙掌心宽厚,有湿湿的一层薄汗,我转过头,在他唇角印下一吻。
“芸娘……”他讷讷地说,英俊的脸瞬间红了,就像那床喜被一样。
这样,也不错。
我和阿笙躺在低矮的房檐上,老鸱鸮无精打采地躲在树后,破败的秋月在黑云后泛泛游走。
“后天,便要成婚了,后悔吗?”
他睁着亮亮的眼睛:“怎么会,这样子就最好了……”
是的,这样就最好了,即使它来得太晚,太艰难。
我曾经在这样的夜里,被恼怒的父亲一巴掌扇倒,接着,他一叠声咒骂“贱种”“败坏门庭”摔门而出;又或者听他同母亲激烈争吵,互相埋怨彼此家族血缘低贱,连累了自己,竟生出这样的佞种……
我捂着耳朵,摸索着爬起来,趴到已经从外面钉死的窗户旁,想要从漏下的细缝里,找到我的心上人。
我最后一次见他时,他的后背皮肉绽开,脸摩擦在地上,被倒拖着小腿往外走,生死未卜。
铺完房后,众人退出去。丫鬟从外面守着,一直到成婚当日,都不能有外人进出。
“你会离开我么?”我问阿笙。
“怎么会”他说。
今天,是大婚的日子。
我想起同宗族的阿姐,她出嫁时,香车彩带,拥门塞巷的人群涌动着,跟在迎亲的队伍四周,听着乐师们一遍又一遍的吹响《百鸟朝凤》,还有混在市井的半大小子,扯着嗓子高喊:
“儿郎伟!有肉如山,有酒如江!某甲郎不夸才韵,小娘子玉秀兰芳……”
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,神气地一把把将酒食钱财抛撒出去,一时间,银钱落地声和人们的哄笑声撞在一起,不绝于耳
……
和记忆中那场喜事比起来,今夜更像是离人的一场梦,梦里,只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喜轿,从偏门起,沿幽暗小巷穿行,从后门又抬进宅子。
我和阿笙换上簇新的喜服,并肩立在厅堂正中。
“你真美”阿笙叹道。
我将脸凑过去,让他亲吻我的面颊。
我偏头,看到大堂外的道士,我记得他当年未出家时的样子,面容冷峻,沉默地看着阿姐送亲的队伍。不知道那个时候,他在想什么,阿姐又在想什么。
但要是我爱的人,就算摧毁了,也要留在身边。
一拜天地——
二拜高堂——
夫妻对拜——
喜婆念完喜,长舒一口气。
我们被家奴小心翼翼的抬进喜房,众人走后,我俩躺在绛红色的被褥里,头顶上方贴着大大的囍字。
我屈起小指勾住阿笙的,满足的想: 此刻,再也没有人能够,将我们分开。
......
天至大亮,下人把喜房外面的锁链解开,只见绑在两具尸体上防尸变的红绳,已经被解了开来,衣裳整洁。
等在大堂外的道士,按照之前算好时辰,将两人一同入了土。
一场冥婚就此礼成。
几年后,家中仆从大部分被打发遣散;又几年,老家主、主母相继去世,门庭渐稀、井生草木。
此乃后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