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堆旁,正煨烤着毛芋头,他用细木棍拨弄着残灰,以助火势。寒风吹起烟灰,他连忙用手挡在额前。破门外,雪已积的很厚了。
已是佛门长老的传綮和尚,十余年来,时时让他从梦魇中惊醒的那一幕,如在眼前。
他的谱名叫朱统口(上“林”,下“金”,读“劝”),明宁献王朱权的九世孙。谱名的第一个字是朱元璋给宁王朱权定的世系二十字中的“多谋统议中”的“统”字,第二个字的偏旁是按“木火土金水”序列轮回。标准的王孙。
那年,清军攻占南昌城,他弃家逃入奉新山中避难。一个“善诙谐,喜议论,娓娓不倦,尝倾倒四座”的翩翩公子,一下子喑哑不言了。那个象征明藩王王孙的荣耀的名字,就此隐没。而日后的山寺中则多了一个“禅林拔萃之器”的僧人。
他另一个名字叫朱耷,为何取这个名字,众说纷纭,却不见他自己用过这样的署名。倒是“八大山人”的名号,他用了二十多年直至去世。
八大山人,哪八大?流传的说法之一:山人是高僧,曾持《八大人觉经》,因以自号。其款题“八大”二字必笔画连缀,“山人”二字也如此,形似“哭之笑之”。
“八大人觉经”,讲的是“世间无常……、多欲为苦……、心无厌足……、懈怠坠落……、愚痴生死……、贫苦多怨……、五欲过患……、生死炽然……”。
而八大山人自己不作解释。就像朋友说他的那 样,“浮沉世事沧桑里,尽在枯僧不语禅”。一日,他在门上大书一“哑”字,自是对人不交一言,代之以手势或笔谈。
《个山小像》
他在自题《个山小像》中,自比“羸羸然若丧家之狗”,“莫是悲他世上人,到头不识来时路”。 他静心修禅,隐于书画,而题跋意多晦涩。
1678年,清康熙帝诏令开博学宏词科,“优抚故国之遗贤”。这年,在临川的八大山人突发颠狂,哭笑无常。
又过了一年多,逃禅三十多年后的他,终于回到了“世居”的南昌,以这样的方式:撕裂僧衣并焚之,在市肆里间佯狂行走。被族侄认出,领回了家。之后,病愈还俗,蓄发娶妻。
山人嗜酒,醉后泼墨广幅间,洒上去的如破扫帚状,涂抹着的像破帽子,满纸肮脏,简直不堪入目。而后捉笔渲染,或成山林,或成丘壑,花鸟竹石,一一入妙。
还俗后的八大山人,以售卖字画为生。程廷祚记下了其父与八大山人相交的情形:山人遣兴作画,任人携取,人亦不知贵。府君为之谋,挂山人画于壁间,题笺曰“公画超群轶伦,真不朽之物也”。由是人争以重资购其画。
《崇山耸翠图轴》
盛名之下,求画者众。张潮向八大山人求画以作家珍,除寄去笔资外,另附上自己的几种著述。山人回信中也极称之:先生立言功德,以为天下后世子孙传远之书,自此,天下后世子孙何幸而享此耶?
邵长蘅曾通过朋友介绍访晤八大山人,约好在一山寺相见。那日风雨大作,他以为山人不会去了,一会儿朋友的短信到:山人一大清早就到了。于是急忙冒雨前往。
二人相见握手,熟视大笑。夜宿寺中,剪烛而谈。山人意之未尽,作手语,又索笔书几上相酬答。门外,雨势愈急,檐溜潺潺,风摇窗扉,竹树怒号。
此刻的邵长蘅,感愧自己不是方凤、谢翱、吴思齐辈,不然早与山人相扶而恸哭失声了。
既以书画为生,山人也不得不与当事的权贵交往,但笔墨间的不屑依然流露出来。
有一县令求屏画四幅,他回信说,挂画挂四幅,俗。不是春夏秋冬,就是渔樵耕读。我只画三幅。
《孔雀竹石图》
对于地方大员宋荦,山人以一幅《孔雀竹石图》极尽嘲弄,两只孔雀踞于危石上,屁股上画了三眼花翎(三眼花翎:皇帝赐给高官的顶戴),旁边的竹树有叶无节。还在画上题诗一首:
孔雀名花雨竹屏,竹梢强半墨生成。如何了得论三耳,恰是逢春坐二更。
意思是,随时随地听候主子吩咐的奴才,恨不得长出三只耳朵;皇帝五更才到,奴才二更就已经候着了。
“时惕乾称”
八大山人写过“时惕乾称”四字,大约就是慎言谨行,以保无虞之意。
而身世浮沉,家国易姓之痛,最终让他纵浪大化,不喜不惧。
他的还写过一幅书法:吾室之中,勿尚虚礼。不迎客来,不送客去。宾主无间,坐列无叙。率真为约,简素为具。有酒且酌,无酒则止。不言是非,不闻官事,持已以敬,让谦以礼。平生之事,如斯而已。
石涛评价八大山人“淋漓奇古”,“书法画法前人前”。并在写给他的信中深表羡慕:“闻先生七十四五登山如飞,真神仙人也……”
晚年的八大山人,一生坎坷归于淡泊。生不满百,变灭须臾。倒酒既尽,仗藜行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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