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城横亘于我国北方广袤地区,东起渤海,西至新疆,总长度达到2万多公里。从战国到明朝,长城一般依山据险而建,分为烽燧、女墙等拥有多种防御功能的城墙以及堡垒。
在大众眼里,长城似乎最早建设于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的秦朝。但实际上,在战国初年,中国北方就已经出现了长城。
当时,战国七雄并立,相互攻伐,为了拓展本国的领土空间,加强人力,各国都着力向少数民族方向发展。例如秦国灭掉了西方戎狄大国义渠国,赵国灭掉了游牧于今天内蒙古中部附近的林胡、楼烦等国,而燕国则在大将秦开的带领下大破东夷,拓地千余里,将辽东纳入了燕国的版图。
但是随着这一系列的胜利,秦、赵、燕三国却再也无法向北继续推进。他们并非不想,而是不能。这是因为他们已经将国境推进到400毫米降水线附近,只要过了这条降水线,农业生产就会因为缺水和寒冷而无法有效进行。若不能农耕,就无法维持当地驻军以及人民的有效生存,对当地的管理成本就会大大增加。
因此秦、赵、燕三国便会停止向北方的扩张,然后修筑长城以划定边界,将游牧民族隔绝于长城之外。而秦、赵、燕三国的长城,也成为后来秦朝长城的蓝本。而这些长城的位置,恰好就在400毫米降水线附近。
秦始皇统一六国后,立即同时展开了两项军事行动,其一是南征,将南方的百越民族全部征服;其次便是北伐,即向北方的游牧民族宣战。
南征活动非常顺利,当时岭南地区虽然条件恶劣、瘟疫横行,但毕竟是可耕地带,秦军废了一些周折,最终将百越地区纳入了大秦帝国的版图。
至于北伐,则遇到了一些困难。据司马迁说,秦始皇之所以会北征匈奴,是因为皇家方士为他做了预言:“亡秦者胡也。”秦始皇是个较为理智的人,自然不会真的只为这句谶言就人数多达数十万人的浩大战争。
在他眼中,匈奴是新生的秦帝国真正的、也是最后的威胁。通过统一六国和南征战争,秦始皇基本将天下所有可耕之地纳入了版图,东亚大地上绝大多数农民都成了大秦的臣民。
然而秦始皇却发现,广泛分布于三北(东北、北方、西北)地区的游牧民族却是无法征服的。他们逐水草而居、游移不定,曾横扫百万大军、攻破城池达到数千座的虎狼秦军,却拿他们毫无办法。秦军主力一来,他们便会立即逃走;秦军主力一走,他们便会卷土重来。
漠北的气候太冷,在农耕方面几乎毫无价值。派兵驻扎在漠北,在没有铁路、汽车的当时,其代价简直是天文数字。因此汉朝人说匈奴是“其地不可耕,其民不可牧”。
在秦始皇看来,放着游牧民族不管是肯定不行的,保不准哪个时候,他们就会南下中原,颠覆他万世一统的大秦王朝;同时,他也害怕六国余孽、犯罪分子以及不堪秦朝压迫的人民逃亡大漠。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。
因此秦始皇想到了北伐,而目标便定在了匈奴身上。有人就要问了,大漠中游牧民族那么多,为啥偏偏要打匈奴呢?
这不仅因为匈奴实力最强,同时也是因为匈奴相比其他游牧民族更加“固定”。原来,匈奴占据着水草丰美的鄂尔多斯草原,也就是秦人口中的“河南地”。依靠这片富饶的草场,匈奴的国力在草原各国中是首屈一指的。因此秦始皇才会拿匈奴第一个开刀。
于是他派蒙恬率30万秦军攻入河南地,将匈奴驱逐出河套草原。随后,秦始皇将10万移民迁入河南地,建立了朔方郡,打得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。
打退匈奴之后,秦始皇立即着手修建万里长城。他因地制宜,将秦、赵、燕三国的长城连接起来,大大降低了修建的成本,使万里长城得以在短时间内拔地而起。随后秦始皇又派数十万大军在长城沿线驻守。由此秦长城既是一种军事设施,也是一种政治设施。长城代表着文明的边缘,代表着中央王朝和游牧民族的边界,也代表着文明与野蛮的边界。
志得意满的秦始皇在长城的庇护之下,开始做起了万世一系的春秋大梦。他万万也没想到,他的这个举措给中国、漠北乃至于欧洲带来了多大的影响。长城的建立,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。
春秋战国时期,列国征战,直到秦始皇在位时期才归于一统。与此同时,从大兴安岭到漠北再到中亚,游牧民族在这些地区也处于一种“战国时期”。也就是说在匈奴之前,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游牧帝国。匈奴和东胡、大月氏、林胡、丁零诸部落一起,被秦人统称为“胡”。
草原之所以没有出现统一的大帝国,是因为从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来说,并不适合成为统一的国家。
要解释这一点,必须要先讲讲草原民族的生产方式。众所周知,匈奴、东胡等民族是游牧民族,他们赶着牛羊马等牲畜,逐水草而居。
相比于较为稳定农业生产,游牧的效率是非常低下的,很容易被天灾一锅端。根据学者考察,农民养活一家4口人,2亩土地就够了。而在游牧区,却至少需要2顷。
相比于气候较为温润的汉地,游牧地区的气候可以用严酷来形容。在农业区,主食粮食很容易储存,只要做好仓储,即使遇到恶劣的天气也能凑合着活;而在牧区,只要遇到大规模雪灾,就意味着一场灭顶之灾。
游牧民靠牛羊的肉和奶存活,遇到雪灾后,牛羊便会成片的死亡。相比于粮食,肉更容易腐烂。牛羊死亡,也会使奶的来源被切断。到时候,游牧民如果不南下贸易或抢掠,就一定会饿死。
因此,游牧民族对于游牧之外的辅助性产业是非常依赖的。而侵略和掠夺,则是游牧民族最重要的“产业”。
《匈奴列传》记载:“宽则随畜,因射猎禽兽为生业,急则人习攻战以侵伐”。简单翻译来就是,如果条件比较宽缓的时期,就进行游牧和狩猎,但危急之时就要对外征战、掠夺了。
这里的危急,往往就是游牧民族遇到重大自然灾难,面临饥饿之灾的时候。如果不抢东西,他们捱不过严酷的冬天。因此,游牧民族往往将目光投向了他们南方的“有钱邻居”。因此自战国以来,匈奴、东胡、楼烦等民族就一直侵扰着中原各国的边境。
他们之所以不形成统一的游牧帝国,是因为正常的牧业生产牲畜不能大规模集中,需要分散牧养。大规模的战争则需要把青壮年劳动力集中起来参军作战,为了保证军队的后勤供应,防止在缺乏男劳力的情况下畜群遭受意外损失,也需要把牲畜大规模集中起来。
而将牲畜大规模集中会有什么后果呢?这既会对草场造成过度啃食,也会导致牲畜得不到足够的营养,还可能造成传染病流行,又容易导致大量牲畜被敌方截获。
因此,各游牧民族会选择“就近入侵”,“兔子就吃窝边草”。在战国时期,草原各民族还能混得下去。这是因为秦、赵、燕三国均以邻为壑,希望将祸水引到对方一边,自然不可能将边墙连接起来。而这些缝隙,也给了各游牧民族侵扰的可趁之机。因为这些空隙,游牧民族甚至会以家庭为单位进行骚扰。
然而当秦朝统一,长城连成一片,各游牧民族就绝望地意识到,他们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恣意地抢东西了。
有人就要问了,长城到底有什么用呢?根据专家测算,长城的平均高度为7.8米,并不算太高。明以前的长城,大多为夯土所建,算不上结实。如此矮、如此“脆”的城墙,又能挡住什么呢?
在陶陶看来,大家或许太小瞧长城的作用了。
首先,长城虽然不高,但都依天险而建,不是轻易就能逾越的。况且你人越过了,马岂能越过?没有马的游牧骑兵,根本构不成威胁。连人带马过长城,必须“毁墙而入”。夯土城墙虽算不上固若金汤,但以游牧民族的攻城武器,拆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。等城墙拆完,秦军的援兵早就来了。
其次,长城是一个强大的通信体系。在长城沿线,修建有大量烽燧,也就是俗话说的烽火台。这些烽燧不仅可以用作防御的堡垒,同时还可以用来传递信息。烽燧传递信息可不止狼烟那么简单,他们会利用蓬、火炬、积薪等三种不同的燃具传递信息,并以此分为64种烟火组合,每个组合都传递着不同的消息。
游牧民族一来,守军就会点燃狼烟,援兵就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。
再次,长城还是个系统性的屯兵体系,数十万边军驻守在障塞、关城和郡县之中。一旦边境有事,他们便会沿着长城飞速赶来,相当于一个运兵的高速公路。
最后,长城还能严格控制边民和游牧民族的贸易。让游牧民族不能通过交易牛羊来换取他们所需要的的作战物资。
如此严密的防御体系,对于那些分裂的游牧小国来说,简直是灭顶之灾。这无疑会大大增加他们的抢掠成本,导致他们即使丢了性命,也啥都抢不到。
长城虽细,却是绞死漠北诸游牧民族的绞索。为了活命,游牧小国们只好拼命“内卷”,相互攻伐。而丢失河南地的匈奴,则成了众矢之的。正所谓“东胡强而月氏胜”,东胡在东,大月氏在西,居中的匈奴遭到了两面夹击,苦不堪言。但在短时间内,匈奴却成为了一个帝国,并成为整个草原的统治性力量。而匈奴之所以做到这一点,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强势君主——冒顿单于。
冒顿单于是一个传奇性的君主。原本冒顿是头曼单于的长子,是匈奴的下一任君主。但头曼单于和第二个妻子生下儿子后,就试图取消冒顿的继承权。为此,他将冒顿送到月氏当人质,随后又袭击月氏,希望借刀杀人,让月氏人把冒顿处死。然而冒顿很机警,抢了匹快马逃回了匈奴。
匈奴人看重勇士,头曼单于欣赏冒顿的勇气,便将他留在了部落。谁知冒顿早就怀恨在心,他找了个机会杀死了父亲,然后将他的弟弟们全部杀死。
公元前209年,也就是秦二世元年,冒顿单于攻灭了强大的东胡。在吞并东胡后,冒顿又转兵西向,灭掉了大月氏,将大月氏王的头颅做成了酒碗。。
此时,秦朝正陷于内乱,无力组织冒顿单于对草原的统一。由于秦末大乱,长城沿线的秦军皆逃散了。因此冒顿单于不战而重夺河南地。其后冒顿单于四处攻伐,灭亡了26个游牧国家,使“诸引弓之国成为一家。”匈奴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“百蛮之长”,历史上第一个草原帝国。
按照游牧生产的规律,匈奴原本不可能长期存在。但是长城的存在却改变了这一点。因为要突破长城,就必须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力。只要聚集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的人马,就可以大大减少南下掠夺的风险。抱着匈奴这根“粗腿”,草原诸族便能从集体的抢掠之中分一杯羹。而这,也是草原诸族愿意臣服于匈奴单于集权统治的真正原因。
因此,匈奴绝非单一民族,而是数十个、甚至数百个游牧部落的结合体。从考古发现来看,匈奴不仅有黄种人,还有白种人。除了匈奴本部人马以外,还有许多被称为“匈奴别种”的仆从民族。
事实上,游牧帝国的建立,大大抵消长城的防护作用。在白登之战中,冒顿单于集中了40万骑兵,将汉高祖刘邦团团包围。在后来的汉匈战争中,匈奴动辄出动十多万骑兵入寇。历史记载是“大入则大利,小入则小利”。
对于新生的汉朝,匈奴骑兵南下掠夺简直比逛自己的后花园还要轻松。为了阻止匈奴进攻,西汉不得不与匈奴和亲,用女人和巨额的财富求得和平。但实际上,这依然不能阻止匈奴的入侵。
不仅如此,匈奴还向西域进军,几乎降服了整个中亚。西域诸国被迫向匈奴称臣纳贡。可以说,匈奴帝国的成立,让匈奴人富了起来,稳定了起来。
但是随着汉帝国的复兴,匈奴对汉朝的掠夺越来越吃力。原来,汉朝发动人力物力,改善了长城的防御系统,建立了天田——堑壕——虎落——关城——烽燧——堡垒——障城的防御体系。
虽然天田,就是汉军在长城前洒下的一层细沙。汉军可以通过细沙上的脚印观察敌军的动向,作用类似于雷达。一旦发现敌情,后方的烽燧就会立刻烧狼烟求援。
匈奴骑兵到来后,宽阔的堑壕会成为第一个障碍;而虎落的尖刺陷阱则可以有效阻止敌骑靠近墙体。然后,匈奴还要连续攻打关城、烽燧、堡垒以及障城,防线一道比一道坚固,守备一道比一道强。
随着长城防御系统的完善,匈奴对汉朝的掠夺,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轻易了。
汉朝深知“不可千日防贼”的道理,若想彻底遏制匈奴的掠夺,就必须主动出击,消灭匈奴的有生力量,不仅要杀匈奴的人,还要抢走他们的牲畜,釜底抽薪。
汉武帝时期,汉朝建立了强大的骑兵,对匈奴展开了大规模的反击。在卫青、霍去病的持续打击之下,匈奴前后被斩首20多万人,俘获数百万头牛羊。匈奴被迫遁走苦寒的漠北,不再敢入侵汉朝的边境。
匈奴帝国的建立,本来就是建立在军事胜利之上的。匈奴在军事上的失败,最终导致了帝国的分崩离析。在汉昭帝年间,匈奴遭到了南方汉朝、西域、东方鲜卑乌桓以及北方丁零的四面夹击,甚至分为五个部分。在汉朝的扶持下,呼韩邪单于重新统一匈奴,而匈奴也不得不成为汉朝的属国。
后来匈奴又几兴几衰,最终在东汉汉和帝时期,为窦宪所灭。
匈奴之后,鲜卑、柔然、突厥、回纥、薛延陀、蒙古等草原帝国接踵而立。他们的统一,都和长城的存在息息相关。没有长城,就没有草原的统一。
不仅如此,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巴菲尔德先生在他的《危险的边疆:游牧帝国与中国》之中,他有创意地提出了一个观点:
“秦始皇修筑长城,使游牧帝国不得不将关注点放在曾经不屑一顾的欧洲诸国身上,从而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侵略之潮。”
长城不仅塑造了游牧帝国,还使这些游牧帝国有余力、有动机进行大规模的西征。他们一旦在中原打不开局面,就会退而求次,向西亚以及欧洲进军。罗马帝国时期,匈奴人曾在欧洲横行一时。在中世纪前期,马扎尔人又引发了一次侵略之潮。而马扎尔人,正是被北魏所击败的柔然人;在6、7世纪,突厥帝国达到了极盛,曾兵临东罗马帝国,突厥可汗号称“世界之主”;到了13世纪,蒙古帝国异军突起,最终横扫了欧亚大陆。
长城虽然不高,但却成功阻止了游牧民族的入侵,并塑造了强大的游牧帝国。而游牧帝国又成为东西方文明的中介,最终在蒙古帝国时期,让整个世界真正的联系到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