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支笔,写尽人间深情。一双眼,阅遍浮世清欢。
上天赠予他咏絮之才,和一颗七窍玲珑之心。同时,也赠予他无尽的孤独。
有人说,他轻描淡写,也能伤人三分。你以为是信手拈来,却是每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晚,孤独的喘息。
所幸的是,在被焦虑症折磨数十年后,林夕终于和孤独和解,和焦虑共存。
乐评人木叶说:“林词三千,参差,明灭。隐隐间,有个悟字。”
他不仅仅是一位词人,更是一位行者。
写尽世间痴男怨女缠绵心事的林夕,天生有着才子的敏感、细腻和忧郁。春去秋来,落花孤雁,都易伤感。
年少时,他读苏轼词,读到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、自难忘”,第一次触摸到文字中的深情与悲凉。
一颗少年心,在春日里浓得化不开的愁绪中浸染,日后长成一个多情的男子。
他因太过于执着这世间的情感,爱别离,求不得,又放不下。无奈,只得将自己陷于痛苦的泥沼。
他说,写歌词就是要不停挖自己的伤疤,再在伤口上撒盐。所以他字字句句,皆是血和泪。
但凡未得到/但凡是过去/总是最登对
让我感谢你/赠我空欢喜。
有生之年能遇见你/竟花光我所有运气
感情上的求不得使他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,他不得不在创作中发泄他的悲哀。
那时,他白天在公司上班,晚上写歌词,几乎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。而每一次写歌词,都如他所说,是在挖自己的伤口。无形之中,他的痛苦日益深重。
久而久之,他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,夜夜失眠,有时候他甚至要吃上十几颗安眠药才能入睡。此外,无处不在的疼痛、眩晕折磨着他,他不得不吃大量的镇静剂和止痛药。
有一段时间,他甚至无法写歌词,一面对电脑就会条件反射式的头痛。最绝望的时候,他甚至想过把自己沉入浴缸,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2003年,哥哥跳楼自尽,给了林夕很大的触动:“我给他写了太多悲哀的东西。”
此后,他开始反省,开始思考快乐和人生的意义。从前,他写歌词只是发泄悲哀;如今,他还从中寻找快乐。
一方面,他积极配合医生进行治疗;另一方面,他开始读佛经,在佛法中寻求解脱。渐渐地,他的焦虑症得到了缓解。
虽然还无法根除,但他已经学会和焦虑症共存。走出焦虑症的林夕,也渐渐明白,很多东西,既然求不得,那便不执着。
曾几何时,他明明知道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,也要选择留恋不放手。
△林夕与陈奕迅
现在,他说,
“其实喜欢一个人,就像喜欢富士山。你可以看到它,但是不能搬走它。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,回答是,你自己走过去。爱情也如此,逛过就已经足够。”
难以放进手里的爱,就放进心里罢。情是如此,人生中的许多东西,亦是如此。
2003年后,林夕开始在歌词里留一盏温暖的灯。哪怕还是写悲哀,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绝望。
林夕谈及,他曾接到一个陌生听众的来信,说他写给陈奕迅的《黑择明》,伴自己度过了抑郁症,并将自己从自杀的边缘拉回来。
△陈奕迅演唱《黑择明》现场视频
黑择明,就是要在黑暗中寻找光明。这就是林夕写这首歌的意义。从前,他的歌词哀怨、断肠。现在,他用习得的智慧,拯救世道人心。
林夕说:“我可以写得悲天,但始终要悯人。”于是,我们遇见了另一个林夕,一个日益平和、通透、悲悯的林夕。
走出焦虑症的痛苦后,为了让更多人认识焦虑症,战胜焦虑症,林夕积极担任推广大使。他还和刘德华合作制作了一张唱片,帮助香港人减压。
在给周华健的《难念的经》中,他这样写道:
笑你我枉花光心计
爱竞逐镜花那美丽
怕幸运会转眼远逝
为贪嗔喜恶怒着迷
他用佛法化解自己的痛苦,也用佛法抚慰世人。他告诉世人,莫要太执着地追求尘世的镜花水月,被贪嗔痴禁锢在灰暗的角落,寻不到人生的海阔天空。
在《观世音》中,林夕描绘了众生喧哗的香港,有太多无谓的争拗‘像贪瞋痴交响盛宴’。
其实,不仅仅是香港,身处于现代社会,这是你我皆逃不了的喧嚣。于是,他叹道:
雨会干/鸟会飞/蝶会死/梦会醒
树会枯/爱会苦/耳会躲/听不见
疾似风/逝似烟/谢似花/碎似灰
远似星/淡似水/静似心/听不见
这一连串如诗般的三字佛理,揭示着如梦似幻的人生的哲理。
△林夕与刘德华
在《六月飞霜》中,他讽刺一些人为了纸醉金迷、夜夜笙歌的日子贩卖自己的灵魂和血肉,“浮在半空寄生货柜箱”,灵魂寄生在小小的货柜箱里,只剩下一副躯壳。他写道:
为了梦幻日子得到保障/用恶梦结账
乌托邦贩卖血汗变栋梁
在《大傻》中,他感慨,在现代社会,生存的压力越来越大,人越来越追求物质而忽视心灵。有时候,我们需要停下来,等一等我们的灵魂。他写道:
△林夕和杨千嬅
梦仍能造眼仍能看
心仍能开找到笑的理由
无需要副手也交到好友
谁都想很富有
谁都不必富有
在《天水围城》中,林夕写狭窄令人退步,很多人不明白。林夕解释说:
“这个狭窄,我包括了空间、视野、生活选择。在狭窄的岁月中,我们除了挣钱交租供楼,还有余钱熏陶生活吗?还能发现不用钱买到的快乐吗?”
我们不快乐,我们焦虑,是因为我们背负着太多的东西,被禁锢在狭窄的生活中。只有放下包袱,才能挣脱束缚,走向广阔的天地。
△古巨基与林夕接受采访
在给古巨基的《花洒》中,他又写:
忘掉奋斗过/要随缘信命理
何必要做奴隶
无需要为失去了的执迷
轮流凉或暖像四季/做人做过世
漫长年月又路轨
人总想要拥有东西
要是代价高/越令心中牵系
人不该成为生活的奴隶。我们短暂的一生,不该被世俗所桎梏。波澜壮阔也好,平凡淡然也罢,只要随心所欲,无问西东,便不愧此生。
人啊,总是想要拥有,越是得不到,越想要得到。可须臾一生,匆匆数十载光阴,到头来终究会烟消云散。
就像林夕在《花洒》的最后写道:
志愿大过天/亦像世上蝼蚁
星星永未流逝/如只可感叹它美丽
他感慨道:
“人生应是求轻不是求重,快乐也应是源自轻松而不是沉重。香港是个沉重的社会,大部分人都力争上游,而忘却了自己真正重要的是什么。
其实力争上游没什么不妥,安于现状也并无不可,最重要是能轻松面对一切,不要让心灵受到重压。”
林夕很喜欢《心经》中的一句话:“心无挂碍,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。”
人生在世,该随着心走,心无挂碍,便没有恐惧。唯有如此,现代人才能走出焦虑。
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就像如今的林夕,依然相信爱情,但不会相信爱情就是一切。还相信它的魔力,但不相信它能主宰他的一切。
他的内心依然藏着一份深情,某个求而不得的人,依然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,却不再执迷,只是顺其自然。
他说,宋词中他最喜欢苏东坡的《定风波》:
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
料峭春风吹酒醒,微冷,山头斜照却相迎。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
生活还在继续,抛掉压在心上的包袱,挣脱狭窄的岁月。吟啸徐行,竹杖芒鞋,无所谓风雨,也无所谓天晴。迎接你的,将是一片海阔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