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瑟和鸣，意思是比喻夫妇情笃和好，最早见于《诗 ·小雅·棠棣》：“妻子好合，如鼓琴瑟。”后来在各种古籍里，均有对夫妻感情和好，大多用琴瑟和鸣来加以表述，和其相近的词或者写成琴瑟甚笃、琴瑟和好、琴瑟之好、琴瑟和同、琴瑟和调、琴瑟静好、琴瑟之欢、琴瑟之乐等等。
对于中国古代的女性来说，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婚姻的不幸，而最大的幸福就是婚姻的幸福。因此，中国古代的女性尤其是有文化的女性，一开始就把婚姻和女性的人生、命运结合起来，通过撰写如怨如诉，如诉如泣的诗词，表达对亡夫的思念和守贞之情。或者与夫君之间的诗词唱和，来表达感情。有时丈夫欲有纳妾找小三儿之意，有文化的女性，也能通过心有灵犀的诗词，来唤回丈夫欲“出轨”之心，实现琴瑟之好。因此，在古代的这类作品中，不仅把“感情”当作最有力度的内容加以凸现，而且十分强调夫妇间的一种“道义”内容。
古代人研读《诗经》，以为《鄘风》中的《柏舟》就是卫国世子之妃共姜所作。当时世子共伯早卒，共姜立誓守节，可是家人逼迫她改嫁，于是她就作诗明志。之所以这样理解，大概是因为诗中有“髧彼两髦，实为我仪。之死矢靡它！母也天只，不谅人只”的句子。诗中说那个把额前的头发梳成两绺下垂的青年，是我喜爱的人，除了他我心中并无他人，然后呼天起誓，表达自己的心愿。因此，将其看作是一首为夫妇道义而作的诗篇。鲁国的陶婴，丧夫后独力抚养幼子，邻人想娶她为妻，她作歌自明其意：“天命早寡兮，独宿何伤！寡妇念词兮，泣下数行。呜呼悲兮，死者不可忘”。其调虽苦，其心贞良。再有息夫人，国破为楚王所俘，不忘旧君，作《大车》诗，其中有“谷则同室，死则同穴。谓予不信，有如皎日”的句子，表明其心迹纯洁，矢志不渝。 战国时，韩凭为宋康王舍人，其妻何氏有美色，康王有意据为己有。何氏不从，假意周旋，趁不备坠台身死以殉情。她曾作《乌鹊歌》:“南山有鸟，北山张罗。鸟自高飞，罗当奈何。乌鹊双飞，不乐凤凰。妾是庶人，不乐宋王。”表达了自己不畏强权，以死明志的决心。
此外，还有苦命夫妻历乱重逢的故事。秦穆公的大夫百里奚，本是虞国人，虞国亡后逃亡入秦，与妻子离散。他做了秦国的要臣，其妻作《琴歌》唱于堂下：“百里奚、百里奚，母已死，葬南溪。坟以瓦，覆以柴，春黄黎，扼伏鸡。西入秦，五羖皮，今日富贵捐我为。”百里奚闻知，赶紧下堂，夫妻团圆。不但有生死相依相随的古道和古义，而且，有些女性受人称道，则是因为她能成就、表彰丈夫的遗德。鲁国“坐怀不乱”的柳下惠，本名展禽，他死后他的妻子认为他的谥号可以定为“惠”，所以后世才将他称为柳下惠。
古代表达男女爱情的诗歌在先秦时以四言为主，杂言为辅，文辞简古，格调高迥。发展到汉代时，五言诗歌逐渐兴起。相对而言，五言诗词句延长，便于表达深长而细腻的情感，因此汉代的女性诗人，也涉及这种体裁，用它来反映自己情感上的忧伤和更加深隐的情绪。这里 最应该要提到的是汉代文采风流的词赋家司马相如，他以一曲《凤求凰》，将寡居在家的卓文君深深吸引，于是卓文君与他夜奔而去，虽然家徒四壁，当垆卖酒，也无怨无悔。可是，逐渐发迹了的司马相如，觉得红颜渐老的卓文君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火热情怀、魅力四射的佳人了，又看上了长安茂陵的一个年轻女子，想娶为小妾。卓文君作了《白头吟》送给他，成为中国历史上谴责薄幸之人的最早作品：“皑如山上雪，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，故来相决绝。今日斗酒会，明日沟水头。躞蹀御沟上，沟水东西流。凄凄复凄凄，嫁娶不须啼。愿得一心人，白首不相离。竹竿何袅袅，鱼尾何蓰蓰。男儿重意气，何用钱刀为？”写完这首诗，卓文君趁热打铁，又如泣如诉地写了一首诗，寄给了在外的司马相如。“一别之后，二地相悬，只说是三四月，又谁知五六年，七弦琴无心弹，八行书无可传，九连环从中折断，十里长亭望眼欲穿，百思想、千系念，万般无奈把君怨。万语千言说不完，百无聊赖十依栏，重九登高望孤雁，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，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，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，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，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。忽匆匆，三月桃花随水转；飘零零，二月风筝线儿断。噫！ 郎呀郎，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……当司马相如看到卓文君这两首情真意切诗歌的时候，立马打消了纳妾的念头。在第一首诗以山上的白雪和云间的明月，象征爱情的纯洁，因此，无法容忍爱人心存两意于他人，与其在忍耐和屈辱中苟延岁月，维持那已经堕落了的婚姻，不如就此决绝，让高寒白雪与明净朗月不受丝毫玷污。用心高洁如雪如月，给爱情树立一种难得的气节，凛凛然经受风霜秋日而不改其色。这就是卓文君留给历史的女性情怀。她从自己的爱情经历中深深感到，昨日甘为合欢树，今日便作分流水，聚散和炎凉，真情与薄幸，如此变化无常，对爱情的不信任和绝望，都变成了对男性的谴责和嘲讽。“愿得一心人，白首不相离”，再也不属于誓死守节的古老信念，而是对忠贞如一的真挚感情的执著追求和坚守，这就是西汉时期具有时代特色的夫妻意识。
较之于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，东汉末年出现的夫妻联唱的典范之作——秦嘉和徐淑的赠答诗更为经典。相对于以上提到的与女性婚恋感情相关的作品，秦嘉和徐淑的赠答诗文可能是最可信的夫妻之作，而不是出于后人所叙述的“流传”中的故事。秦嘉，东汉桓帝时黄门郎，徐淑是他的妻子，两人都是陇西人。当秦嘉为郡上计吏时，奉差进京，可是此时他的妻子徐淑正卧病娘家，秦嘉有心与她话别，可是徐淑病体难支，不能回来相送。她只好给丈夫修书一封，情深意重。说丈夫秦嘉，以美玉之才，奉使上国，自己得知此信，心愿东还，怎奈疾病缠身，不堪路途之劳，只能含戚抱叹，企望而已。担心丈夫此去，深谷高岸，长路冰霜，常怀独行之忧，空闻两地之叹。读来情辞俱婉，楚楚动人。秦嘉有感于此，回复徐淑，并附赠明镜、宝钗、琴与香等物。徐淑又作书回报说，明镜虽在，要等到秦嘉回来后，才有心情自照容颜；素琴虽雅，但要等到丈夫回来后，才有心情调弄丝弦；宝钗不戴，芳香不染，一切都要等丈夫回来后再为他打扮。这些言辞，句句合乎古礼，然而却处处洋溢着真挚的情感和盼归的愁思。
秦嘉还有三首诗赠给妻子，徐淑也回赠五言诗一首：“妾身兮不令，婴疾兮来归。沉滞兮家门，历时兮不差。旷废兮侍觐，情敬兮有违。君今兮奉命，远适兮京师。悠悠兮离别，无因兮叙怀。展望兮踊跃，佇立兮徘徊。思君兮感结，梦想兮容辉。君发兮引迈，去我兮日乖。恨无兮羽翼，高飞兮相追。长吟兮永叹，泪下兮沾衣。”这首诗每句第三字用“兮”字，因为将语气词“兮”字用于诗句之中，是楚辞的典型特征，因此人们认为这首诗具有较显著的楚歌特色。又因为“兮”字没有实际的意思故而也有人认为，除却每句中的“兮”字，这又是一首比较工稳的四言诗。这首诗正因为每句有“兮”字，加长句式，才使得语气摇曳而低回婉约，这一个词，正好是演绎情感的“气眼”所在。古代的诗歌评论家钟嵘在《诗品》中说：“夫妻事既可伤，文亦悽怨。为五言者，不过数家，而妇人居二。徐淑叙别之作，亚于团扇矣。”把徐淑的这首诗和班婕妤的《怨歌行》相提并论，可见评价之高。
汉代女子也多有被抛弃的弃妇和怨妇，其中也有一些有文化的女子。其中最令人同情的就是窦玄妻，窦玄是美男子，天子将公主下嫁给他，要他休了前妻。窦玄妻十分伤感，写了一封信表达遭弃的悲伤，其中有云：“衣不厌新，人不厌故。悲不可忍，怨不自去。彼独何人，而居我所。”相传还有一首怨歌，也是她的作品：“茕茕白兔，东走西顾。衣不如新，人不如故。”这种故事在后代不断重演，因此，窦玄妻的声音在后世也不断得到回应。如曹魏时期的王宋，嫁给将军刘勋为妻，婚后无子，被休回家。她有《杂诗》表现自己的悲伤，即所 谓“谁言弃妇薄，去妇情更重”，并且以床帐为物起兴，反衬自己的命运，“翩翩床前帐，张以蔽辉光。昔将尔同去，今将尔同归。缄藏箧笥中，当复何时披。
南北朝时期的才女文学，在主题上都对汉代女性婚恋问题有所继承，更具有巧妙的意旨。如前秦时期的苏蕙，字若兰，前秦陈留令苏道质的女儿。秦州刺史窦滔，扶风人，娶苏蕙为妻。夫妇相别日久，相思日深，于是苏蕙织锦成文，作《回文旋玑图诗》，这几乎是一种文字游戏，全诗841个字，排成一个图形，然而无论纵横反正，读来都十分顺畅，自含深情，使人不得不叹服她的妙想和巧慧，竟成了古代中国最早的回文诗。
夫妻间以诗歌来表达相互欣赏和思念的感情，传送问候，形成了更为多样的赠夫、寄外之作。丈夫写给妻子的诗歌叫寄内，妻子写给丈夫的则是答外，一唱一和，琴瑟之谊。刘令娴有《答外诗二首》，这两首诗歌就是刘令娴酬唱丈夫徐悱之作的。“花庭丽景斜，兰牖轻风度。落日更新装，开帘对春树。鸣鹂叶中响，戏蝶花间鹜。调琴本要欢，心愁不成趣。良会诚非远，佳期今不遇。欲知幽怨多，春闺深且暮。” 春天的丽景和莺飞蝶舞的景象，展示出大自然的生命力对人的情感的激发，日落时分，新装打扮，从外在的动作透露出女性内心的冲动和一种兴奋的期待。弹琴为了抒发心中的“欢情”，然而这“欢情”于瞬间转化为“愁心”，这种戏剧性的剧烈的心情转变，依据的是当时对人生和生命真相的怀疑和迷惑。良会非远，然而佳期不遇，如此的错讹，成为冥冥之中难以穷究的奥秘。这种幽怨乍看起来是生命最表层的哀伤，然而因为它的费解又成为最终极的忧虑。她的丈夫徐悱去世后，她作《祭夫文》悼念，对徐君的德才学问作了很高的评价，而且十分谦虚地说“外治徒举，内佐无闻”，惭愧自己没有做好内助，反倒是自己受到了他的影响，品行和情调发生了很大的转变，二人阅读坟典，调琴弄瑟，即“幸移蓬性，颇习兰薰。式传琴瑟，相酬坟典”，表达了“生死虽殊，情亲犹一”的真挚情意。
宋朝时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之间的诗词唱和更为传神，其中李清照有许多带有撒娇、为情而醉时写的词更成为了经典。如“物是人非事事休，欲语泪先流”；“只恐双溪舴艋舟，载不动许多愁”；“被冷香消新梦觉，不许愁人不起”；“骚人可煞无情思，何事当年不见收”；“萧条庭院，又斜风细雨，重门须闭”；“染柳烟浓，吹梅笛怨，春意知几许”；“薄雾浓云愁永昼，瑞脑销金兽”；“元宵佳节，融和天气，次第岂无风雨”；“东篱把酒黄昏后，有暗香盈袖”；“天与秋光，转转情伤，探金英知近重阳”；“伤心枕上三更雨，点滴霖霪”；“酒意诗情谁与共？泪融残粉花钿重”；“独抱浓愁无好梦，夜阑犹剪灯花弄”；“三杯两盏淡酒，怎敌他晚来风急！雁过也，正伤心，却是旧时相识”；“连天衰草，望断归来路”；“暖风迟日也，别到杏花肥”；“倚遍阑干，只是无情绪”；“髻子伤春慵更梳”；“泪湿罗衣脂粉满”；“寂寞深闺，柔肠一寸愁千缕”；“惜别伤离方寸乱”；“黄昏疏雨湿秋千”；“这次第，怎一个愁字了得”！等等，把与爱人之间的思念与情感，表达与淋漓尽致。
元代“玉貌一衰难再好”的管道昇，在处理夫妻感情危机方面做得更到位，和卓文君堪有一比。她的丈夫赵孟頫也准备纳妾，在这婚姻危机的关键时刻，她一不严声厉色、二不逆来顺受，而是以一种高雅通达而积极严肃的态度和情怀创作了著名的《我侬词》，表达自己的感受： “你侬我侬，忒煞情多；情多处，热似火；把一块泥，捻一个你，塑一个我。将咱两个一齐打破，用水调和；再捻一个你，再塑一个我。我泥中有你，你泥中有我：我与你生同一个衾，死同一个椁。” 词中反映了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的密切命运和家庭责任，成为表达伉俪情深意笃的千古绝唱，当赵孟頫看到她的这首词后，不由地被深深地打动了，从此，也就再没有提过纳妾之事。
恩爱夫妻之间的交流是多种多样的，对有文化的夫妻来说，用诗词进行交流唱和、表达情感，更能为对方所接受。琴瑟和鸣、举案齐眉等历史典故，为我们看到了古人对爱情的表达方式，从这一点来说，是值得我们学习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