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,就是以晚清官场为例。行贿与受贿其实是一项技术含量极高的活儿,尤其是行贿者,那是要十分讲究语言艺术的,行贿者要巧舌如簧,说得情真意切、编得圆满和谐,总归一句话,让收钱人心安理得,根本不觉得那是在受贿,即使知道那是在受贿,也会感到很安全。最好是,让这场行贿与受贿表现的不是龌龊的,而是高尚严肃的,是双方真诚的交流互动,是真情的自然流露和充分的表达。
晚清官场上,以贪腐闻名的庆亲王奕劻让有骨气的文官们痛恨不已,却又无可奈何。虽然言官们对他发起了多轮凶猛的攻势,可奕劻却长期屹立不倒。因为慈禧老佛爷曾经如此说:“他啥水平我能不知道吗?但是看来看去,还是他贴心。”
官场上惯例是大鱼吃小鱼,可奕劻才不理这些规矩,他大小鱼儿通吃。翻看清人的笔记,看到行贿者与庆王之间十分有套路的对话,以及他们一本正经地干龌龊事的嘴脸,不由得让人感到荒诞,又忍俊不禁,继而哂笑不止,觉得真是超有漫画感了,把这样一件搬不台面的事,直接摆到台面上,而且毫无违和感,行贿者与受贿者的都是颇有功力的。
袁世凯官拜直隶总督,兼任北洋大臣,手握兵权,权柄显赫,一次就给奕劻送去张十万两银子的银票。盛宣怀坐镇东南,运筹帷幄,封疆大吏无不是他棋盘上的棋子,可他一次就送给奕劻日本金币二万。
1903年,领班军机荣禄病重,袁世凯计算奕劻将继任,遣杨士琦持银十万两相赠,杨士琦说:“宫保知道王爷不久必入军机。在军机处办事的人,每天都得进宫伺候老佛爷,而老佛爷左右,许多太监们一定向王爷道喜讨赏,这一笔费用也就可观。所以这些钱不过作为王爷到任时零用而已,以后还得特别报效。”奕劻看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,口里呵呵地说:“这怎么办,我怎么能够担当得起?”杨士琦谄媚地笑称:“这不过是个见面礼,咱们宫保孝敬王爷的日子正长着呢。”奕劻只得半推半就地收下:“慰廷实在太费事了。我如果不收,他会怪我不够交情呢。”
从此,袁世凯对奕劻按时行贿,月有月规,节有节规,年有年规,每逢王爷、福晋做寿,以及王府婚丧大故,还得特别备上一份厚礼。后来,庆王遇有重要事件,及简放外省督抚藩臬,必先就商于袁世凯。
晚清时期,“疆吏多以贿进”,买官卖官、裙带之风盛行。进贡者与奕劻进行权钱交易时,配合的相当默契,都有固定的套路格式,说什么,怎么做,都有一套路数。袁世凯、盛宣怀这样的大人物,财源广进,坐地生金,馈赠巨款也算不上什么。一般官员没有这等身价,只好包了红包,塞张一千两左右的银票。到了奕劻府中,一番寒暄,双方互致贴心的暖语,然后恭恭敬敬地送上红包,口中念着:“请王爷备赏。”奕劻接过红包,满面春风,云“让你费心”,随手就塞到坐垫下……行贿者在一番必要的寒暄和实质性的进奉后,王爷回话:“子姑行矣,得膏腴地矣。”这是在暗示对方,你的银子不白花。已经得官缺者,在回拜奕劻时,要送上一份“孝敬”,少则几千,多则数万,名为“贽敬”的礼金。“系以红包先置于袖内,在临行辞出之前,取出放于桌上,曰:‘为王爷备赏’;王爷则曰:‘千万不可’,”当然并非是在推辞,然后辞出。
施肇基入民国后是有名的外交家,于清末初入外务部任职,曾赴庆王府表示感谢,以上记录正是出自施肇基本人的回忆录。
某四川候补道,撒出二十万两白银来走动庆王府,先以三万作为门包买通门仆后,又以十万作为寿礼,亲自奉给庆亲王“备赏”,自然又是一句“千万不可”。随后,其在与庆王爷的两个儿子的豪赌中,又一掷万金,买得两个王子的欢心,一笔生意成交了。结果是,庆王爷收了十几万钱财,候补道则获得海关道的肥差实缺。
久而久之,奕劻与买主间竟达成了默契,常见买主用红纸封装上银票,当面呈交给他,并说:“请王爷备赏。”奕劻接阅后说:“您还要费心。”说毕,塞进坐垫下,一场交易就算完成了一半,至少是有了眉目。